刘瑜，启蒙女神还是三流公知？10年后，退隐江湖自称家庭主妇

刘瑜，启蒙女神还是三流公知？10年后，退隐江湖自称家庭主妇

刘瑜和她的书，尤其是《观念的水位》、《民主的细节》这两本，是敝人常常好为人师给熟人朋友推介的。

刘瑜一家近照.来自万圣书店

这位刘瑜女士，1975年生人，人大本科、哥大博士、哈佛博士后、剑桥讲师，现就职于清华政治学系，学术履历好到无有伦比。但她又绝非是那种戴着厚眼镜年年拿奖学金的温顺女性，迄今出书5本，几乎本本让部分读者头疼，乃至怒不可遏。在行业内，她确实算早熟也很幸运的。33岁，即出版《民主的细节》一书，新硎初试就一炮而红，被《南方周末》、《新京报》等媒体推为“年度图书”，其人也顺势被誉为“真正的公共知识分子和意见领袖”，俨然文化界网红。政治学，从来都是“老男人”们包打天下的领域，她一骑红尘裙衫掠过，让同行瞠乎其后。

自2009年横空出世而来，知识界一直有人拱刘瑜为“启蒙女神”，是“女版王小波”。仅从文章特色与读者效应来看，这些评价也许并不太过分：她的书，内容本是高深的政治学，用心聚焦于启蒙，可永远聪明地既接地气又有腔调，不拘泥于学术，不显摆其学识，总从日常生活细节里，挖掘到深层的观念形态．通俗又专业，轻松又深刻，简单又复杂，朴素又小资，处处逗比又弥漫情怀，这是无数学者一辈子都梦想的书。人问什么是“民主”，她敢说“民主，就是柴米油盐”，这样的刘瑜确实很王小波，也很林达。

影响无数国人的“林达”夫妇

在政治学科普领域，就我的阅读体会而言，国内大概很难找到能与她竞胜之人了。有人批她水平极差，是学术圈的安妮宝贝，这不公正。很显然，当代社会，不缺也不大需要高屋建瓴的理论家，亟需的是她这般“润人细无声”的启蒙者。至于效果好坏，容后再谈。

作为政治学专家，刘瑜最大本事在于：她身份极精英，但身段很小女生，从不围着概念转，又能把概念讲好，讲到读者爱不释手。这位曾成功立足剑桥的江西人，就这么给我们娓娓道来那些政治学“真知”。

她谈论的主旨，本都是很高大上很严肃的公共话题，但她谈论的方式，却是罕见的家长里短。那种从衣食住行、柴米油盐的生活细节入手，去体察政治机制运作的方式，犹如家庭主妇在八卦新闻，好玩好看又过瘾。她的书，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学入门读物”：讲故事、找细节、寻数据，真诚与读者交心，还妙语连珠，还金句不断，还插科打诨，遂能成就轰动效应。她有才情将“随荷尔蒙周期”变化的真实、坦率、调侃、审视、反省，汇合成无可取代的阅读快感。例如她调侃小布什，“没事在白宫里抓蜘蛛也不会去读哲学”，相比徐贲那种连讲个段子都要加密麻注释的无聊作者来说，刘瑜的书有趣太多了。

高产学者徐贲

刘瑜，可以让人感受到读一本书好似跟一个智者在对话的激动；同时又让我们觉得如有机会，肯定会与作者成为特别交心的朋友，一起去买猪头肉一起吐槽一切的畅快感。有人说，这是一本“由愤青转公知的最经典入门读物”，如其说是嘲讽，不如视为对其写法的莫大夸赞。豆瓣读者留言，“真好真好，我看这个都想哭”，10年前我读到此书时也有此感受。我们有太多时间，浪费在与常识作战上了，反反复复，犹如堕入循环，渴望有人如此直接敏锐地廓清迷雾。王朔就说，这种有幽默感的女人是稀世珍宝。

刘瑜丈夫，名学者周濂，现为人大哲学系教授

一本严肃的政治启蒙读物，竟写的比小说还好看，竟能“掰弯”成一纸风行的畅销书，这是王小波、林达都做不到的难事。比起立场，刘瑜显然更重视讲述立场的方式，这是她最大的本事。她的书会告知你我，一切微小的人事都藏有秘密，天气与季节的变化、超市中蔬菜的价格、大街上漂亮的小孩等等，万事万物都有它值得探究的深层意义，只要你我真正打量它们。如何从一个屈臣氏面包谈到白宫决策成败、共和政体、中央银行乃至邦权布置，甚至美国国名，是刘瑜的拿手好戏。这种启蒙的文字与方式都是成功的，这是以小见大、臭贫中见真知的路数。不慷慨激昂，去深奥理论，有血有肉，见人见性。

王朔

很多年前，刘瑜写过一篇名文，题为“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她可以说超额完成理想了。她的夫君周濂教授，再努力50年，只怕都无此功力——输的不是学识，而是姿态与情怀。

身为“畅销书作家”，刘瑜的最大意义则在于：她四两拔千金，把层层遮蔽的公民常识，给揉碎了，给讲透了，对那些假大空叙事残酷反击，文字还舒服的不像话。我们从不缺高端“大学教授”，但太缺潘恩式的平民作者。

五四以来，无数知识分子都嚷着讲常识、要启蒙，但常识与启蒙不是一种姿态，得真正落实、“下乡”，而且受欢迎、被接受。常识不是云蒸雾绕，启蒙不是高高在上，那是反常识、反启蒙。我觉得，刘瑜最想交到读者手中的，是一份感受文明共识与社会常识的欢乐，而非“高知”或“公知”习见的悲天悯人的矫态关怀，装模作样地摆出的救国救民架势，甚至犹如“恫吓”般地讲述观念问题。就姿态而言，刘瑜其实是反公知的。如此，一个普通女性，才能仅凭其细腻、敏感的独特感受，以及公共论域里吉光片羽般的“人性”与“母性”意识，就可只言片语直击要害。常识化与日常性，才是丑陋政治、帮闲文人的最大敌人，刘瑜深谙此点。

刘瑜自承，她有两个自己，一个自己忧国忧民、结构工整、情绪稳健，而另一个自己鸡毛蒜皮、七零八落、丧心病狂。实际上，在《观念的水位》等书中，这两个自我恰当地给中和稀释了，既不失严肃高端又趣味盎然。在她书中，所有政治观念都不再是“知识分子的口号”，是有血有肉的。是以，她的书很容易让人上瘾，不仅在有很精灵般的写作方法，略带煽情的基调，更在渗透进每一个文字毛细血管中的悲愿、关怀，及常识讲述。刘瑜三复斯言的主题，实际就是：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丧失自己的判断与常识。

从体裁与内容上来看，她的《观念的水位》等书，与梁文道的畅销书《常识》很相似，但作为”政治学普及读物”显然优胜许许。比较起来，读者甚至很明显可以感知到，刘瑜所讲的，其实又才是真正的“常识”，梁文道式的“常识”只能说是“随笔”而已。比如梁文道也谈罗尔斯，可长篇大论下来而会让人更迷惑，刘瑜则不然。

她说，“罗尔斯的《正义论》可归纳为一句话：只有当你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谁时，才能想清楚什么是正义”，复杂的“无知之幕”概念瞬间原形毕露。可以说，对于类似我这样，想充逼格也读读罗尔斯、桑德尔、托克维尔，又因太晦涩而裹足难前的国人来讲，刘瑜的书也是极好的入门过渡。此即刘师培讲的，“非曰竞胜前贤，特以启瀹后学耳”，她学问不是最好的，但讲法深入人心。

政治学明星学者迈克尔·桑德尔

我自己就很感念刘瑜的启蒙。当年上学时，图书馆偶阅其《民主的细节》，就有半路捡到钱包的惊喜感，一口气读完畅快无比。我想，一个人青年时代，读的是《中国可以说不》，还是《观念的水位》，往往可以决定他日后20年思想走向的。

但作为读者，我对刘瑜并不心悦诚服，更多的是感谢与欣赏。尤其是时过境迁多年后，回顾其人其书，也不难看出，她的思想深度，并没超出三流“公知”的高度与深度。有人捧她为“政治学启蒙女神”，可这“人设”实是降维打击政治学本身。

比如，她立足在“日常地讲述常识”，很大程度上导致深度不足，且过度简单化理解复杂的运行机制。刘瑜所展示的那些政治学理念，尽管五彩纷呈，尽管文字可喜，但在哈耶克、罗尔斯等大师已降的时代，不免过于雕虫小技；即便是在中国“公知”界，有林达、王小波、熊培云等珠玉在前，无论是那种貌似独特关照方式的写法，还是思想认知上的见解而论，都不见得有多少新意，大体停顿在《读者》层面。而且她的很多错误看法，比如她对托克维尔的看法，谈论教育资源分配等等，是会被质疑学术能力的。她的《民主的细节》，20万字下来，谈的多还是“民主的表象”。多读点政治学理论，只怕真的会认同，“她的书就是睡前读物或地铁读物”。

更为重要的一点，可能是现在的刘瑜女士都要反省的：很多问题上，她立场就有偏差，而且是预设的立场，偏向性太严重了，不止是不够深刻而已，不止是有违“学术中立”理念而已。这种立场，概括起来，就是几近“西学主义者”，最后落到差不多凡西方必捧的缪差，在看似理客中的表述中，实则“夹杂私货”。也许，因有英美顶尖大学的教育背景，她的姿态尽管努力低微，但总有点“比西方人都更要维多利亚式”的痕迹，似乎时刻戴着一副审视“祖国妈妈”的眼镜，且总拿中西之间简单的对比然后得出偏差论断，让人不舒服。

“一切大道理藏在细节”

比如，她说自己反对“米兔”，理由是“女孩被强暴应该找警叔，而不该上网发帖”，完全隔膜于国情；比如，她振振有词地辩称，“美国人占领伊拉克以后，实行了的百分之百的绝对的新自由主义”云云，完全是让立场左右了事实乃至常识判断。这就是说，她身段很低，但偏见较重，而且不免图谱化——尽管她的主观用意，当在刺激国民去反省去改进，思路与鲁迅那些人同出一辙。

只是说，刘瑜女士已经有近10年未曾出书了，《观念的水位》也好，《民主的细节》也罢，都只能代表她很多年前的认知水准。早先，曾听一位熟悉她的老师讲，她实已对过去的“孟浪”所有修正，忝为读者我是乐闻这样的信息的。

因为各种原因，特别是女儿出生后，她已经差不多沉寂10年了，迄今也再无新书出版，自称“退隐江湖一家庭主妇”。如此良才，偏要隐世，是对不起读者。

总之，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刘瑜女士的书，虽然带有那个时代的局限性，但在讲述常识的方式和效果上，迄今仍无可比拟。她称得上是“王小波与林达的最佳接班人”。

与女儿

刘瑜及其作品的出现，是及时的，也是必要的，从识得之乎的农民，到满腹经纶的博士，似乎都有必要翻阅一过，接受一次与常识的精神碰撞之旅。而且，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都会明白，对于刘瑜所讲述的那些西方故事，我们都不是局外人。我们不是也无法，安然地站在现代世界之外，犹如吃瓜群众一般，围观一场与己无关的“常识之辩”。刘瑜的错，在另一个时间维度里，也有可能是另一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