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太子被特赦背后：以拯救国家经济为名上演的一出“韩剧”？

8月13日上午，53岁的李在镕走出位于首尔以南义王市的首尔拘留所。这位三星集团的实控人，穿着灰色西装、戴着口罩，看起来比半年前消瘦多了，两鬓也添了些许白发，但仍如以往一样的平易近人、彬彬有礼，他对现场的记者说：“我很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知道大家对我有很多担忧、批评、担心和期待。我会尽力的。”随后弯腰鞠了一躬，乘车离开。

李被喻为三星太子，从小到大被呵护有加，然而其人生却酷似一部韩剧，先是和大象集团千金林世玲的10年婚姻以失败告终，后接班三星又因行贿问题在法庭进进出出，剧情一再反转。

对于李被假释的原因，由韩国司法部副部长姜成国（Kang Sung-kok）担任主席的九人假释审查委员会公开表示，希望李在镕的假释能够提振韩国经济。事实真的如此吗？

三星得到了什么

相对于霸道、独断专横的父亲李健熙，李在镕更为亲民且平易近人。

李健熙在三星的地位，与帝王无异，随侍左右的秘书和保镖超过100人规模，而且全天24小时、三班倒地如影随形。李健熙如果去国外出差，秘书组需提前15天到达当地，为其准备私人办公室和住所，房间里小到碗筷，大到电器家具，都必须布置得和李健熙家里完全一样（老板喜欢在家里办公）。所以，在李健熙时代，最苦最累的是老板的秘书和保镖。

李在镕时代，秘书保镖们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因为少主完全没有韩剧中的“霸道总裁”的架子：出差会尽量自己拎包，不劳烦秘书；开会间隙自己冲咖啡；从不使用带有夸张LOGO的奢侈品；拒绝三星总部的保安向他行90度的鞠躬礼，进出大楼会主动出示工牌。但凡和李在镕有过接触交往的三星员工，几乎都会充满激动地这样评价自己的老板：以他的身份，他是一个特别随和又平易近人的人，根本没有等级观念，是一个好人。

由于形象开明，李在镕一直被当成三星的国际形象代言人。

然而，对三星接班人这个角色来说，仅仅当好企业名片是不够的，如何经营好企业才是重中之重。李在镕接班三星后，三星手机从S6开始，引入曲面屏和玻璃材料，产品摆脱过去的大塑料，带上浓浓的设计感，更为重要的是，三星先后扛下了苹果和华为的挑战，保住了全球第一的位置；三星半导体业务超过英特尔，问鼎全球第一大半导体公司；三星显示业务继续在小尺寸OLED领域一家独大，不仅中国的挑战者难以望其项背，同为韩国的LG显示也未能威胁到其地位。

看起来，三星在李在镕时代变得更为强大，企业形象也更为现代化，这也是相当一部分韩国精英要求假释他的原因，他们希望李在镕如果将决策地点从囚室换成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三星可以跑得更快，从而带动韩国经济更快脱离疫情带来的泥淖。

不过，仔细分析会发现，李在镕对三星的推动可能没有外界普遍认为的那么大。

从Note7到失败的自研CPU

李在镕时代的三星，最挫败的两件事均来自手机业务。2016年底，三星旗舰手机note7发生电池起火爆炸，这一事件最后迫使三星在全球召回数百万台产品。后来的调查表明，note7电池爆炸之所以发生，主要是因为三星急于抢先iPhone 7上市，导致产品在量产前没有接受足够的测试。

note7爆炸使三星陷入了巨大的经营和品牌危机中，据估计损失高达50亿美元。其中，三星移动的运营利润比一年前下降96%。公司在行业的地位也受到冲击，最明显的表现是，三星手机在中国市场的份额加速流失，最终从一线玩家退居到“other”行列。

note7爆炸事件不仅暴露出三星当时急于求成的心态，更反映出公司等级森严的企业文化，导致底层员工不愿意冒反对上级领导层决策的风险，结果使得风险信号被屏蔽。服从上级的文化始于李健熙时代的三星，也是李在镕接手公司后要急于改变的东西，note7爆炸事件说明，李健熙虽然已经将权力移交，但公司仍然在原来的轨道上运行，李在镕对三星的影响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大。

李健熙时代的三星赌性坚强、魄力决绝，出名的“逆周期投资”法则使三星先后在半导体、显示面板领域崛起为全球第一，温和的李在镕接手后，其实用主义倾向则使三星慢慢变得温顺，结果在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下，反而失去了更多。

2016年9月，在李在镕的主持下，三星向惠普出售了打印机业务，作价10.5亿美元，几乎是6折甩卖。此举招致三星内部争议，其CFO李相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三星当初出售打印机业务，是中了日本企业散布的“打印机已是红海市场”论调的圈套，三星其实大有可为，打印机在公司物联网战略中曾是重要的一颗棋子，有望取得全球第一的份额，最后却被轻易放弃。

李在镕治下的三星开始调整李健熙时代无所不包的八爪鱼扩张策略，转而聚焦核心竞争力，出售打印机业务正是这一调整的体现，但不是唯一。2019年11月，三星做出了一个惊动芯片界的决定，解散德州奥斯丁300人规模的芯片研发团队，放弃自研CPU内核Mongoose（猫鼬），转而采用ARM的IP。三星为自研CPU内核前后共投入170亿美元，此举等于近1100亿元人民币的投入交了学费，这笔账应该算在李健熙还是李在镕头上，尚无确定结论，但考虑到三星自研CPU内核始于2015年，如此庞大的投入，即使决策的时间节点应该是在李健熙时代，但将这笔资产清零确定无疑是李在镕。

三星为何被台积电拉开距离？

2017年，个人资产排名韩国第三的李在镕，在7平方米的狱室中独自度过了49岁的生日，生日饭仅值1400韩元（约合人民币8元）。此后短短两年间，全球半导体产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通收购博通（后被否）、英伟达收购ARM、英特尔涉足芯片代工业务、台积电抢先三星量产5nm芯片，全球半导体产业链正经历剧烈的洗牌。

在整个行业都躁动不安时，唯一安静的是三星，反倒是老对手台积电，建厂扩产、新工艺量产，一步比一步跨得更大，将三星越甩越远。正因为如此，韩国业界才有声音认为，李在镕的被捕导致三星决策停滞，尤其导致和台积电的差距拉大。三星电子联席CEO尹富根对韩媒称，李在镕受审导致三星电子等企业重要决策受到了影响，未来可能威胁到竞争力。

2021年6月，韩国总统文在寅与韩国四大财阀企业集团——LG、SK、现代以及三星负责人共进午餐。这顿饭吃得并不轻松，因为四大集团的负责人均建议有意打压财阀的文在寅赦免李在镕，理由说来道去只有一个：为了韩国的经济。

SK集团会长崔泰源的建议称，三星需要企业的领导人在办公室里，而不是在监狱里，以便在与芯片制造业务有关的新投资上迅速做出决定。

甚至美国商会以及不少美国企业也游说韩国政府释放李在镕，称他出狱符合美韩共同利益。

后来的结果就很清楚了，几个月后，李在镕出狱了。

其实，资本的说辞都算不上理由，因为三星落后台积电，在李健熙时代就已存在。2011年，台积电抢先量产28nm，即开始称霸制程世界之路，此后三星和台积电争抢订单不顺，要么同等工艺制程下量产进度落后台积电，要么冒险抢先量产先进工艺制程，却在良率上处于下风，2014——2015年，三星冒险跳过20nm，直接量产14nm，抢到苹果A9芯片部分订单，结果市场反应却是三星的14nm不如台积电16nm。三星在工艺制程和良率方面落后台积电的状况，一直持续到目前的EUV时代，并非仅存在于李在镕时代，和李在镕是否被捕、入狱没有因果关系。

实际上，即使在狱中，李在镕仍能定期和高管们见面，结果就是三星电子仍在以既有步伐前进，不仅渡过note 7爆炸的危机，还顺利发布note 8，半导体业务也超过英特尔。即使三星高管们痛呼陷入停滞的战略决策实际仍在进行，2017年8月底，三星电子宣布将会在中国西安市的闪存制造基地扩充产能，此次扩产项目总投资额为70亿美元。2021年4月三星已向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主管部门提交文件，希望投资170亿美元建设一家芯片工厂。

一切皆表明，即使官司缠身，甚至身在狱中，并没有耽误李在镕作为三星帝国掌舵人行使决策权，韩国经济也未因李在镕吃上官司而打喷嚏。

反复上演的“韩剧”

为何韩国财阀们和美国企业仍要游说文在寅政府呢？答案是利益相关。

据外媒报道，目前，李在镕仅间接持有三星电子0.58%的股份，但李氏家族通过对集团下属各子公司交叉持股，以不到2%的股本控制了整个集团。这样错综复杂的股权结构让三星成为一家完完全全的家族企业，限制了其他投资者的权利，也是三星一直以来被外界诟病的原因。

李健熙去世后，摆在李在镕面前的难题是，如何理顺这些股权关系，顺利接过父亲的权杖。接班后，李在镕对三星集团进行的聚焦核心竞争力战略，对下属公司及业务进行大刀阔斧的整合，既有调整公司经营方向的考虑，更有强化控制公司的打算。

在此过程中，李在镕表现出比李健熙更开明的态度，那就是强化公司理事会决策地位，解散李健熙权力运作的枢纽三星集团未来战略室。三星集团旗舰上市公司三星电子修改了章程，强化了理事会最高决策地位，同时开放理事席位，对外国投资人也敞开大门，这显然符合美国资本的利益，所以他们希望李在镕出狱，使三星目前的改革能继续下去，以便自己获得对三星电子相应的决策权。

对韩国财阀们来说，李在镕是在接班时触礁，韩国的财阀们将来或现在也或多或少面临接班问题，因此现在支持李在镕就是在未来支持自己。

总之，李在镕出狱，所谓的积极影响韩国的投资和经济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符合财阀、外方资本的利益才是根本原因。

更重要的是，在韩国“刑不上财阀”早有先例，李在镕不是第一个，其父亲李健熙就曾获得过两次总统特赦。

2007年，现代汽车名誉董事长郑梦九因贪污和背信被判入狱三年，但上诉法院的一名法官表示，郑梦九对国家经济太重要，不能服刑，因此缓期执行。

前文所述建议文在寅赦免李在镕的SK集团会长崔泰源，就曾因挪用公款被判4年有期徒刑，而他在2015年被朴槿惠政府特赦，理由就是旨在刺激该集团的投资行为。

韩国民主党国民议会议员朴永锦就曾称假释李在镕是对法治的冒犯，表明了富人和权贵总是有出路的。“刑不上财阀”的戏码如韩剧般，在韩国已是反复上演，但每次上演，总能获得不弱的叫好声，这次假释李在镕，韩媒的调查显示，有超过70%的韩国人持支持态度。不知是因为盲目崇拜垄断资本的强大，还是韩媒操纵的结果（韩财阀通过千丝万缕的关系控制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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