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人与自然的博弈,原始文明与现代文明的碰撞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作家迟子建所写的一部描述中国东北少数民族历史的小说,荣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它文笔朴实流畅,没有华丽的词藻。它就像是激流中的小船一样,时而翻涌,又时而沉静。它以一个年近九十的女酋长自述的口吻,向人们娓娓道来了一个部落民族的兴衰史。《额尔古纳河右岸》一书中涉及到了非常多的文化主题,包括民族物质文化,民族精神文化和民族自然文化。可以说,这是一部民族生存史,也是一部文化发展史。
一 民族物质文化
1、狩猎文化
鄂温克民族是一个原始的民族,他们位于中国的边陲地带,文明滞后于社会发展。在世界已经大幅度工业化进程的时候,鄂温克民族始终维持着原始的民族文化,依赖自然而生存。食物靠狩猎,住房是茅草屋,交通工具是驯鹿,农业依靠自然环境,他们保留着民族最原始的形态。
鄂温克民族其实也分成了好几个支部,在这本书里面写的是敖鲁古雅鄂温克族,其它大部分的鄂温克民族已经由传统的狩猎转向现代农业和畜牧业,但是由于敖鲁古雅族生活的地方比较偏僻,所以受到现代文明的影响较小,即使其它的支部已经开始现代化转变,但是这一支部族还是保留着原始的狩猎习惯。
鄂温克民族
鄂温克民族按照部落进行生存,每个部落会有一个组长,负责安排狩猎事宜,由于人口稀少,生产力的限制,一般会有几个小的部落联合起来进行集体生产,男性为主,女性也负责一些小猎物的捕捉。而且鄂温克民族会根据季节的不同采用不同的狩猎方法,比如说春夏季蒸发大的时候,他们会做碱场来捕捉鹿和犴。
在鄂温克族,狩猎文化是代代相传的,一些古老的经验也是祖辈们积累下来的,比如什么时候捕什么猎物,用什么方法和工具,怎么样捕猎才不会对生物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又能够让自己的民族存活下来,这些在鄂温克民族的狩猎文化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也体现出了他们对于自然的尊重。
2、驯鹿文化
在《右岸》这本书当中,驯鹿出现的次数非常的多,驯鹿不仅仅是他们的食物,也是连接鄂温克民族和自然的纽带。驯鹿对于鄂温克民族来说非常的重要,不仅仅是吃,还有交通工具,驯鹿的皮毛也可以御寒,驯鹿的一些部分还可以入药,而且鄂温克民族的一些传说也是以驯鹿展开的。
“驯鹿浑身都是宝,它们的皮毛可以加工成为日常生活所需的服饰或者被褥来抵御风寒。驯鹿奶更是鄂温克民族每天必不可少的美食。鹿茸,鹿筋,鹿鞭,鹿心血,鹿胎这些具有药物作用的珍贵原料,为他们从外界交换回了其它的生活必需品。”
驯鹿
与此同时,驯鹿还承载着民族的信仰。对于他们来说,驯鹿是神灵的孩子,保佑鄂温克民族传承下去。鄂温克民族将一头白色的公驯鹿当做鹿王,迁徙的时候鹿王走在前面驮着“玛鲁神”为他们开道,鹿王不能用来奴役和食用。鄂温克族对于驯鹿的禁忌也非常多,比如说什么样的驯鹿叫什么名字,带什么配饰,用来做什么等等。
驯鹿文化是鄂温克民族和自然连接的一种文化象征,在小说的末尾,驯鹿的降临也代表了鄂温克民族文化的回归。
3、植物文化
鄂温克民族的植物文化主要指的是桦树皮文化,因为在东北地区,气候寒冷,很多的常绿植物都不能够生存,而桦树却能够得以生存,也成为了他们口中的“白桦树是森林中最为亮丽的树”。
桦树皮文化象征的是实用性和艺术性的完美结合。鄂温克民族很多的生活用品都是由桦树皮做的,比如说门帘,床垫,甚至是器皿等等。为了更为美观,鄂温克民族会在这些用品上面做一些简单的装饰,多半是一些图腾,还有驯鹿,民族特色非常浓厚。
白桦树
另外,在大兴安岭区域,也有很多的河流,桦树皮比较轻盈,鄂温克人会把它做成船往来交通,书中有详细地讲述他们造船的步骤,他们会用松树,松胶等自然原料,按照一定的设计进行联合。整艘船没有一点现代化的材料,完完全全来自于自然,虽然样貌简单,但是实用性和可得性非常强。
桦树皮文化显示出了鄂温克民族的聪慧和他们的审美,也向我们展示出了这个民族崇尚自然的生活方式。
二 民族精神文化
鄂温克民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也有着古老的信仰,他们主要是信仰萨满教。在《还珠格格》这部电视剧里面就出现了萨满教这种宗教。不同于世界三大宗教,萨满教是一种非常朴素的宗教观念,它对于人的价值没有那么看重,反而提倡万物有灵,万物有灵这种宗教观念是包括鄂温克民族在内的很多原始民族的信仰。
萨满教是相信另一个世界的,一些鄂温克民族的神话传说就能体现出来,比如说人死后会去另一个世界,他们相信信仰的人能够和神灵对话。而且萨满教也有相当于教父的一个角色存在,这个人负责主持一些大型的祭神仪式,主人公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位。
萨满
因为没有现代科学教育,所以在鄂温克民族的眼中,风雨雷电都是由神灵管控的,就像《西游记》当中的雷公电母一样。雷雨之神是一个性格暴躁,法力无边的神,它使人们有所恐惧,但同时,它也透露着庄严。他们的眼中,自然是充满着神性的,人类做的一切事情自然都是能够看到的,比如说主人公的父亲死的时候,彩虹不见了,他们就觉得彩虹变得不吉祥了,虽然现在看来有些愚昧,但是能看出他们骨子里那种对于神灵存在的坚信。
也许萨满教的这种神人相通的说法在现在看来不是很科学,但是正是因为他们万物皆有灵的这种观念,引导着鄂温克民族甚至于一些其他的民族向着尊重自然,敬畏自然和仁爱生命的方向发展。
除此之外,这部作品里面也包含着作者的精神信仰,主要体现在对于东北风土人情的描绘方面。迟子建的作品一般都带有浓烈的地域色彩,她曾经在东北的边陲生活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对于那里的风土人情也有着深入的了解。大兴安岭,北极光,原始信仰,肥沃的土地。因为东北文化对她本人也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所以迟子建将东北特有的萨满文化也作为一种创作灵感融入了自己的作品当中。
三 民族自然文化
1、对于自然的敬畏
从《额尔古纳河右岸》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是一部自然和人文相互交织的小说。文章开篇第一句话就是: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
这里其实就揭示了一种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
自然是整个小说中的一个大背景,民族也是在自然中生存发展的。在《右岸》当中,森林,河流,天空,植物,动物,人类,都是凝聚在一起的。在鄂温克民族的身上,我们有时候会看到个别人企图去征服自然,最后的下场却是惨淡的。因为鄂温克民族相信,如果缺乏对于自然的敬畏,最后也会被自然报复。
《额尔古纳河右岸》电影镜头
在这本书当中,迟子建以小见大,以一个小小的鄂温克民族的兴衰去反映社会的现状。鄂温克民族将自然视作他们的朋友,以平等的姿态去对待自然,进行沟通和交流,他们虽然会去捕猎,但是自身的民族也经常会因为自然的恶劣而死亡,人和自然一直维持着一种相对和平状态。他们对于自然始终是敬畏的,是热爱的,是崇拜的。
“雨停了,西边天上飘荡着几缕橘红的晚霞,如果说夕阳是一面金色的鼓的话,这些晚霞就是悠悠鼓声了。空中浮动的云经过了雨水的洗涤,已是白色的了。”
在作者的笔下,自然是那么的美好。自然养育了鄂温克民族,所以鄂温克民族也对自然抱有敬畏之心。他们捕食了一些动物,但同时又会用仪式为他们进行礼葬。他们去猎杀,但是不会大肆无度,像中国那句古语:“粗罟不入污池,鱼鳖不可胜食也”。因为有一定的分寸,所以鄂温克才能有源源不断的食物,民族才能够持续发展。
鄂温克民族与自然
原始的自然对于鄂温克民族来说就是故乡,它是温暖的,是诗意的,即使很简单很朴素,即使没有都市的那种繁华,没有工业文化的便捷,但是因为人情在,所以故乡才有了它的意义。善良,宽厚,是乡民们的品质,在人与人,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之间都保留着一丝温情。
“天要那个孩子去,我要把他留下来,那我的孩子就要顶替他去上天那里。”
虽然鄂温克民族最后还是在工业文明,在人类战争当中消失了,但是他所展现出的人性,那种人间大爱,那种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信念感始终在历史当中留存下来。
2、对于自然失衡的反思
民族的结局是悲壮的,最后这样的一个民族在人类的无度索取当中还是消失了。外面的人无休止地破坏他们生存的环境,战争危害到了这个原本就很脆弱的民族,他们却无可奈何,双手终究抵不过钢铁机器,炮火炸弹炸碎了他们的家园和故乡,他们也只能默默低头。
“如今的夏季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他们就像我身下已经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场的猎手,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狂风。”
额尔古纳河风景
在工业文明和原始文明的碰撞当中,无疑,原始文化抵御不了这么猛烈的攻击。鄂温克民族最后一位酋长的女人见证了自然的毁灭,自然文明也被工业文明取代。萨满的神衣被封存在了博物馆里,驯鹿被做成标本挂在了屋子里,现代的文明就是像一个模具一样,要把所有不符合模具的东西都剔除,留下流水线一般的产品,这份原始的文明,也被永永远远留在了历史长河中。
大兴安岭的森林里出现了铁轨,出现了伐木声,出现了轰鸣的火车声音。人们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进入到了这片净土当中,贪欲逐渐将那份温情和淳朴吞噬。原以为《摩登时代》里面荒谬的场景只是出现在戏剧当中,可是真的当自己的民族出现这样的情况的时候,我们也只能一声叹息,微弱的民族是没有力量去抵抗这些的。
工业文明
更令人难过的是,原本最应该的坚守着的年青一代的鄂温克民族,却也选择了投身到现代文明当中,可是他们又不能很好地去适应城市文明的发展,最后就会处在“中间人”的位置,现代文明不接纳他们,鄂温克他们也回不去了。
“他对着马粪包就是一拳,骂他,你这个穿着兽皮的野人!”
在新一代鄂温克民族的眼里,老一辈的坚守变成了“野人的坚守”。新的城市文明的冲击将年轻一代的民族拼命拉扯,让他们忘记了他们的血液来自那里,忘记了一个民族生存最根本的信仰。他们可以为了利益去破坏自然,可以为了欲望去放弃反叛自己的文明,他们丧失了自我,剩下的只有迷茫和彷徨。
并不是说他们就应该永远生活在原始文明当中,不可以去接近现代文明,而是他们放弃了对于自己民族文明的传承,而以滑稽的姿态去拼命挤进一个陌生的圈子,新的圈子又哪里能容得下他们呢?
我们不该去抵制现代文明的演进,因为这是历史的一种必然,但是我们同时也不能忘记原本属于自己的民族文化,忘记了自己的精神归属。鄂温克在现代工业文明的发展当中被同化了,但是那种骨子里的精神却又让他们挣扎着回归。
安草和西班最后选择了守住自己的家园,即使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但是只要他们还在,民族文化就还在,就没有完全灭绝。小说的结尾处写到,远处隐约传来了鹿铃的声音,其实也象征着鄂温克文明的回归。
现在的我们也在不停地思索着,难道民族的就一定是落后的,现代文明就一定是优越的吗?今天的我们,是不是也在重复着鄂温克民族的老路呢?